禤陌

【巍澜衍生/齐力】饮鸩

·巍澜衍生:齐衡×伯力

·人设和剧版有出入,私设八岁年龄差,齐衡25,伯力17


01.藏娇

       案上点的是白檀香,鎏金小香炉上轻烟氤氲。

       一盘棋行将过半,执白子的男子眉头紧锁,手中捏着棋子犹豫再三,手肘悬空将棋子虚落在棋盘上方,眼珠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对面,试图从对方的神色里寻出几分端倪。

       可他对面的青年一派霁月光风,身上的月白衣衫纤尘不染,表情也淡如白月,垂下眼睑饮一盏茶,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的流风余韵,指尖被那灰青色的茶盏衬得近乎雪白,最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任由他打量,天然和煦的一副性子,笑得清雅好看,“容与,我脸上可没有棋谱。”

       容与破罐子破摔,忿忿撂了棋子,“下了半天也没赢过小公爷一局。”

       小公爷齐衡闻言便将茶盏放到一侧,也不去管那已有山河万象之势的棋局,弃也弃得轻易,“那今日就到这里罢。”

       “也断没有你这样赢了就溜的道理。”

       齐衡稍稍抬眼,眉眼微弯,轻轻带出个柔软如水的笑意,虽是拂面子的话,听来也温和有礼,“倒不是我不愿意作陪,只是家中小友等急了又该闹脾气。”

       相识数载,容与印象中从未有过什么人能得齐衡挂心。纵然只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已勾起了容与十足的兴趣,眨眼将大半天棋局上只输不赢的愤懑抛到脑后,兼且以他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十分憧憬地往万分旖旎的方面设想,“这就是小公爷不厚道了,金屋藏娇竟也不同我说一声。”

       齐衡知他会错意,却不知从何辩解,右手腕上未消的齿印仿佛还隐隐作痛,只是淡哂,“娇是万万没有,小狼崽倒有一个。”

       小狼崽是齐衡半月前回城路上捡到的。

       彼时夜色深沉,有满月一轮。街道上人迹寥寥,马车驶过留下一串达达马蹄声。

       驾车的小厮已甚猛地拉住缰绳,连带着车身狠狠一晃,长长的嘶鸣过后,“小公爷,路上好像躺了个人。”

       马车前的人身子蜷成小小一团,活像个可怜的小动物,也不知是受了怎样的折磨,衣衫的破损程度已经不能用褴褛来描述,破布一样的衣衫盖不住的地方满布触目惊心的伤口,皮肉外翻,露出里面的嫩肉。手腕脚踝上各挂着用来束缚奴隶的精铁镣铐,镣铐连接的铁链断口不齐,明显是被暴力砸开的,铁锈味同浓郁血腥混杂成一股奇异的味道。

       齐衡心生恻隐,蹲下身子伸手去探他鼻息,反倒被冷不丁攥住手腕狠狠咬了一口,片刻前还奄奄一息的小动物眨眼成了只凶神恶煞的小狼崽,亮晶晶的眼睛死死盯住他,说一口虽然流利却不大地道的汉语,“纵是我死,也不为奴。”

       齐衡还等着下文,可小狼崽放完狠话竟就直接晕了过去,借着皎皎月光,齐衡看清了对方血污中的一张脸,五官轮廓分明,眼窝颇深,不似中原人的长相。

       稀罕,还是只异族狼崽。

       他风轻云淡地拂去手腕上被咬后沁出的血珠,“带回府,另外再请个郎中来。”

 

02.私心  

       眼前有一片灼目火光,凄厉的哀嚎与尖锐的哭喊在耳边嗡嗡作响,同火光一起蔓延的无尽血色淌成一条长河,河里淹没了一张含泪的脸。

       “母后。”破碎的画面走马灯似的不停闪现,伯力的意识一片混沌,胸口涌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冷汗湿透了鬓发与衣衫,他却仿佛被烈火焚身,额头至心间没有一处不是滚烫。这时有一双手短暂地贴上他额头,甘泉雨霖似的浇熄了他脑海中的焚心大火。

       那冰凉手掌贴了一会要拿开,他不依不饶地死死攥紧了,隐约听见一个清润声音温和响起,“逮着人就开口叫娘,可见是真烧糊涂了。”

       他尚未分辨清声音出自何人何处,那声音紧接着带上些怒意,“我出府前叮嘱你们将人照看好,不过半日的光景,你们就把我的话忘了个干净。”

       是齐衡。

       伯力意识到这一点,奇异地平静下来,纷乱的思绪流向了同一个方向:得救了。虽然下一秒他就因这个想法感到羞惭,但他可悲地发现他无法阻止那一瞬间的念头。

       齐衡面前跪着一排抖得跟筛糠似的侍从,为首的一个哆哆嗦嗦,颇有几分委屈,“小公爷明鉴,并非小的们看顾不力,只是伯力公子他一心要跳入池中,我们也拦他不住啊。”

       “这寒冬腊月的,他是脑袋被马踢了才自个儿往水里跳。”齐衡素日待人和煦,鲜少说过什么重话,被气得狠了发作起来也有几分骇人的意味,“你们照看不周,还要扯谎应对我,是真觉得我性子软,奈不得你们何了是么?”

       伯力的脑袋疼得厉害,只含糊听了个大概,手从锦被里探出来扯了扯齐衡的衣袖,“是我自己跳的。”

       “听见了么?是他……”齐衡被噎了片刻,回过味来,“你再说一遍。”

       “是我自己跳进水里的,我不冤枉你们。”伯力依言重复一遍,却是对着一众侍从。少年病容瘦削,眼中的熠熠光彩却不曾磨灭半分,“但你们犯我在先,也别指望我不记恨。”

       齐衡一番盘问才将前因后果理了个清楚,原是有侍从瞧见伯力身上所佩玉石成色不俗,认定了是他在府上偷取的,纠集了三两个小厮要将他捆起来送去官府。争执间玉石落入池中,天寒地冻的,伯力竟想也不想就跳进池里去捞。

       水落石出,涉事的侍从同小厮一并领罚。

       “我毕竟只是外人,小公爷不必为了我让底下人寒心。”

       “瞎说。他们犯错在先,难辞其咎。”齐衡将熬好的药吹凉了递给伯力,“再说了,既是我将你带入这府中,自然也是由我来护着你。”

       伯力仰头将药汤饮尽,语气似嘲似讽,“小公爷还是留个心眼多为自己想想。若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你贸然救下我,吃苦头的可是自己。”

       齐衡笑吟吟地将他望着,“你是吗?”

       那笑意如同明火似的,伯力烫到了一般,身上带的刺都软了不少,“萍水相逢一场,小公爷何至于此?”

       齐衡被他问住,斡旋敷衍的话却说不出。

       他救下伯力的确存了一些私心。初时只是觉得有意思,偌大一个齐国公府,有个人在身边伴着,才不至于太过难熬。齐衡将握成拳的右手伸到少年跟前,轻轻展开了,掌心一颗晶莹剔透的桂花糖,“吃颗糖,去去苦味。”

       可现在,他自己也说不准是为什么了。

 

03.意转

       伯力旧伤未愈又新染了风寒,连着几日高烧不退,幸而少年人底子好,在国公府中养了数月渐渐也好转起来。齐衡闲暇时候教伯力下棋种花,伯力悟性极佳,倒也学得有模有样。

       待伯力痊愈,齐衡又担心他在府中闷得慌,要带他去跑马。

       齐衡换了一身骑装,在马背上朝伯力伸出手来,笑意晃了他的眼,“上马。”

       伯力没有拉住他伸来的手,直接跳上马背坐到了齐衡身后,右手绕过他拉起缰绳调转马身,“小公爷想去哪?”

       齐衡指了个远远的方向,“我瞧着那边景致不错。”

       伯力一夹马腹,烈马长嘶一声开弓箭一般蹿了出去,两侧的蓊郁山林飞速后退。马蹄声急,他却觉得心跳更急,他垂眼便是身前人的一弯雪白后颈,从领间散出的清冽香气,仿佛沾染了霜雪的竹叶。

       金乌将坠,夕晖落进河面,一池碎金潋滟。河岸边上一簇簇芦苇如同浮雪,晚风吹过,芦絮纷纷扬扬洒落。

       齐衡将缰绳系在一株榕树上,而后毫不顾忌形象地往树荫下一躺,头发上粘了三两根枯黄的狗尾巴草,他半眯着眼睛观察天上缓缓流动的云,神色认真而专注,仿佛正在做一件顶有趣的事。  

       伯力按捺住心头燥热,挨着齐衡坐下,学着他的样子半眯眼睛往上看,不解地蹙眉,“你在看云吗?”

       “也是,也不是。”

       伯力抿抿唇,“你们中原人就是喜欢弯弯绕绕的。” 

       “我看可不是只有我们中原人才弯弯绕绕。”齐衡侧过身子,挑眉道,“方才那局,是你让着我了。”方才他同伯力的一局跑马,明明伯力得了先发之势,最后却输他一尺之遥。

       “小公爷技艺高超,伯力望尘莫及。”

       齐衡似笑非笑地眄他一眼,“小骗子。”

       不明不白的情绪在胸中泛滥开来,伯力有些憋闷,“我不过想让你高兴。”

       仿佛并未听到少年的低语,齐衡只是模糊笑了笑,重新回答他前一个问题,“我在看天。”

       “这里的天有什么好看,草原上的天才叫好看。”提及熟悉的事物,异族少年难得打开了话匣子,语带雀跃,“蓝得像是要往下滴水,看起来离得很近,你伸伸手就能碰到天上的云。”

       齐衡的语气里带了懒散与笑意,“是么,那我还真是想去看看。”

       “这有何难,我带你去便是了。”

       迟迟没有等到应声,伯力侧身一看才发现齐衡已然睡得沉了,呼吸绵长,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盖在眼睑上。

       伯力长长久久地盯着他的睡颜,伸手将他头发上粘着的枯草摘去了,在他耳边试探着喊了一声,却不是平日里的叫法,“元若。”两个字里有小心翼翼的珍视,又庄重得如同许下一个誓约。

      “我得走了。”

       伯力解开榕树上系着的缰绳,翻身上马,最后看了齐衡一眼。睡梦中的人唇角微扬,应当是场好眠。

       马鞭重重一扬,伯力纵马飞驰而去。

       等那一骑马蹄声渐渐远得再也听不见了,本该熟睡的齐衡缓缓睁开眼,眼中清明,一丝睡意也无,“傻子,到底谁才应该多留个心眼。”

       旁人看他们这样的世家之门多带艳羡,觉得他们翻手为云覆手雨,想要什么都是轻而易举。可说到底他不过一只折了翼的笼中囚鸟,平日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要在肚子里盘算清楚。

       他当然不会贸然救下一个身份不明的异族人。初见时伯力身上的镣铐足已让他推测出大概,再加上伯力昏迷期间无意识念出的称呼,都证实了他就是陷入王位之争丧母失怙,沦落为奴的匈奴小王子。

       可他既做了笼中鸟,便要做得安分守己,擅自救下落难的苍鹰已经很是不该,试图用豢养寻常鸟雀的法子笼络苍鹰更是不该,生出将草原上的苍鹰拘在身边的心思,最是不该。

       似是被从树叶缝隙中筛落的日光晃了眼,齐衡拿右手盖住了眼睛,不以为意般笑了一下,“此一别后,天辽路远,山长水阔,望尘莫及的理应是我。”  

 

04.饮鸩

       日子照旧过着,倒也没有什么不同,只齐衡偶尔觉得耳边有人唤他元若,小心翼翼又庄重,仿佛那两个字是什么稀世珍宝,需要珍之重之地对待,再细听其实并没有,是纰妄。

       齐衡同往日一样用过晚膳,屏退了侍从在园中散心,路过从前伯力暂住的别院,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别院里他教伯力种下的花还兀自开着,没了人打理,长势反倒越发恣肆。

       房中布置也是丝毫未改。

       目光随意掠过案上,他忽然一惊,案上多出一枚玉石。而他对这枚玉石并不陌生——伯力寒冬腊月里也不惜跳进冰冷池水中寻回的亡母遗物。玉石本是极其简单的方形,现下却被雕成了竹叶的形状,雕工粗陋,只隐约看得出轮廓,在一桌的精致物件中显得格格不入。

  齐衡拿起那枚玉石,指尖轻抚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案几后的云母屏风上,“为什么还要回来。”

       屏风后的身形一动,少年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与先时截然不同的异族装束,护额将长发束起,暗银甲胄上有鹰纹为饰,披一件玄色斗篷,骁勇之气尽显,“我听说你要成婚了。”

       分别不过半月,少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身架如同雨后春笋般拔节抽条,已然挺拔轩昂,如松如柏。

       齐衡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那么伯力殿下是想来喝我一杯喜酒?”

       “你早知道我身份?”讶异神色一闪而过,转瞬换上几分了然,眼中蓄积起来的危险暗涌在触及对方视线时烟消云散,伯力低低笑了起来,“也对,我总是瞒不过你。”

       “我折回城中才知你订下的亲事。我、我只是。”

       “我只是想带你走。”

       “你在这汴京城中也不快活,不如同我去草原上,你不是想看看草原上的天空吗?”

       每一句话他都说得异常艰难,字斟句酌着,更漏似的一点一点从舌尖滴落。本是一场萍水相逢,草原上长大的儿女生性洒脱,他也以为他可以拿得起放得下,可到底没办法骗过自己。齐衡在他心中,重于千钧,他放不下。

       齐衡盯着伯力年轻稚嫩的面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将拇指的指尖压上了他的唇。他头一次发现异族少年的眼瞳泛着隐约的幽蓝色,清澈明亮,不知是否一如他所描述的草原上的天空。

       伯力的喉咙因为紧张竟然有些干涩,赶回城中路上所有的笃定临到此时却由于过分珍视而不得不忐忑起来,他固然有所向披靡万死不辞的决心,却舍不得眼前人有一丝半毫的不愿意,“你愿意同我走吗?” 

       他眼中盛滿了坦坦蕩蕩的情意,熾烈好似一團永不會熄滅的火,齊衡被灼得一疼,一股陌生的情緒在他胸口翻湧著,心魂都滾燙。他破天荒地覺得自己委實不能算是個好人,一面輕輕俯下身子,順著伯力的頰邊吻到了眼角,感受到少年忽然停滯的呼吸,“我們中原人有這麼一句話——”。

       世上人有百千種,幸運些的可以恣意放肆,不幸些的似他身不由已,幸與不幸都罷,總管不了他要不顧一切那麼一回,縱是毒酒,也想嘗嘗是個什麼滋味。

       齊衡攬住少年骨節嶙峋的後背,用嘴唇代替了按在伯力唇上的拇指,唇與唇寸又一寸地交纏,溢出的詩句攜上三分靡麗,“說是‘今朝得意須盡歡’。”

       這一回過去,就再也沒有了。


 

05.余毒

       “我先时教过你种花,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我前阵子得来几粒稀罕种子,听人说开出来的花是草原上天空的蓝色,你带回去种下,什么时候花开了,带着花来找我,我同你去草原上,看天。”

       “当真?”

       “当真,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亲眼见着伯力消失在夜幕里,齐衡才慢慢拉开了木门,又缓缓再带上,手背上隐隐发烫,烙着少年临行前落下的珍重亲吻。

       他有些脱力地靠着门沿,感到心底的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流失,张口嘱咐已甚时才发觉声音都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今日过后,把这别院封了吧。”

       伯力瞒他数次,他只诓伯力这一回,算不得公平,是下策。

       可这世上哪能桩桩件件都循着万全上策。

       已甚一愣,脱口问,“伯力公子他不回……”

       齐衡轻声打断他,语调同笑容都是淡淡的,“伯力是谁?”

       随着他问出这句话,已甚看到他面上如水的柔软笑意极静极静地褪去,于是识趣地领了命令退下,“小的知道了。”

       稠墨般的浓厚乌云散开去,筛下三两段月光,清凌凌泛着寒意。

       齐衡独自行过长长回廊,抬头时恰望见天边挂着一轮满月,满至将蚀,像极他与伯力初见之夜,只是月色再相似,也终究不是同样的夜了。他将以这夜熟稔又陌生的月光作刃,剜去心上根深蒂固的余毒,他预知这注定不会是太容易的事,可他旁的没有,闲暇时日尚算充裕,可以从忘掉一个名字开始。

       草原上的天空,权当从他眼中看过了。

 

       Fin.

       2019.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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